<家>曾曉嵐

家
一個可以令人快樂的地方
又是一個令人傷心的地方
家
是個傷人心
又能是每一個人的童年回憶
家
是每一個人的最令人依賴的地方
所以我們要珍惜每一個家

半夜，我在浴室看見你吊在窗花的小鞋>王良和

半夜，我在浴室看見你吊在窗花的小鞋
好像還要走路，好像今天入黑
還載着你的小腳，踏着游泳池外的鐵網
讓你看水光，網住最先跌落人間的星星
此刻它揚着沐浴後潔淨的微光
成為黑暗包圍的焦點
卻在我的心中越顯明亮，像星星
它將繼續載你去旅行麼，你喜歡
拎着小鞋蹣跚走來
回頭指指大門
開始有自己，想到的地方
我不能把門牢牢關上
你將有更大的船，有自己的海鷗和風
走到嬰兒牀前，黑暗裏
把毛巾拉到你的肩上
收拾牀邊的衣服和玩具
就像為你整頓，纜索和船槳
這吊着的小鞋將為我所珍惜
仍響着練習的步聲，仍長久細小
在我將來的暗夢裏閃光
夜很靜，清晰聽到你均勻的呼息
俯身輕輕湊向你微暖的小臉──
夜空垂垂覆下
黎明將臨，打開門，你會看見
大海和船帆

<桐油燈>余光中

記得在河的上游
也就是路的起點
有一個地方叫從前
有一盞桐油燈亮著
燈下有一個孩子
吚唔念他的古文
如果我一路走回去
回到流浪的起
點就會在古屋裏的窗外
窺見那夜讀的小孩
獨自在桐油燈下
吟哦韓愈或李白
在未有電視的年代
如果在戶外的風中
在風吹草動的夜裏
在星光長芒的下面
我敲窗叫他出來
去閱歷山外的江海
不知吃驚的稚臉
會不會聽出那呼喚
是發自神祕的未來？
當黑髮乍對著白頭
七分風霜如流犯
三分自許若先知
會不會認出是我？
如果我向他警告
外面的世界有多糟
下游的河水多混濁
他能否點頭領悟？
他的時間還未到
又何必唐突天機
打斷他無憂的夜讀
何況誰又能攔阻
他永遠不下山來
於是我重尋出路
暫且(或者是永恆？)
留他在夜色的深處
在河之源，路之初
去獨守那一盞
漸成神話的桐油燈